说到这里,我索性提着包裹就要走,只怕再多留一阵就无法把持住自己。夏日的山林气候变化诡谲,入夜比山外更快。我还未走出百米,淅淅沥沥就落起雨来。
梁燕腿脚不好,只能在门口喊我回来。
这一点小雨算什么,若我回了头,为这一点毛毛雨折腰,哪里还算得真男人。
梁燕却似乎很着急,他担心我走在雨里着了凉,到最后竟喊道:“你回来,我给你打刀就是——”
若还不领他情,我也未免太不识抬举。
那一夜下了好大的雨。巴蜀多夜雨,我最喜欢下雨天,我当然不会告诉他,我爹娘给我取“叶雨眠”这样一个名字看着还挺风雅正派,其实是因为谐音“夜雨眠”,睡得香。
梁燕果然是个贤惠的女人,他让我换上他的长袍,将我的衣服拿去细细的烘干,放在铺了稻草的炉上,烘干的衣服有股麦芽香。
我套着他宽大的衣袍,手指都完全拢在袖中了,毕竟是夏天,我觉着热,便把领口扒拉开,露出裹胸。梁燕一直背对着我。
我便问他,做什么这么别扭。
梁燕犹豫了一会,仍是不敢转身:“怕耽误了姑娘的名节。”
我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,大笑起来:“害!我能有什么名节!”
他沉默了,认真对我说:“你左右还是个女子,要多多珍重自己才是。”
我觉得他实在没有道理,什么年生了,还这般迂腐。只要我拿得起刀,娶得到老婆,男人能做的事我都能做,那我这具臭皮囊是公是母有什么要紧。
在我老家,我向来是同师兄弟们一起喝酒耍刀看女人的。我从包裹里掏出山下打来的洞天乳酒:“你真的不尝尝——色如碧玉,浓似乳汁。”
闯荡江湖,三样东西不能少,女人、刀剑和烈酒,这样才像个样子。梁燕细细地眉拧起来,却最终什么都没说,只是拒绝了我递过去的酒壶。我一边咕嘟咕嘟地大口喝着,一边感到酒液滚进热辣辣的舒坦,喉头一口一口地攒动。梁燕只看着我,我想他这样的斯文人,一定是看不惯我这样的莽夫的。这样酒肉中打滚刀剑里求生的日子,哪里是他能过的呢。
那一夜我想了很久,或许我和梁燕实在是有天壤之别。他给我铺了床,与他中间用屏风隔开。
入夜雨的声势越发大了,半夜我做了个梦,我在雨里走,觉得自己像一条狗,那种乡下看门的大黄狗。
整个门派的师兄都来看我笑话,笑我打个空手回来。我在梦里对师父哭:“我没出息,没带女人回来。”我想起十三岁时师父对我说的话,闯荡江湖两件东西不能丢,刀和女人。我便哭得更伤心,“我把自己的女人弄丢了。”
师傅骂我:“你个蠢猪!”
他在梦里用刀柄狠狠敲我地头:“我怎么教你的?娶不到婆娘就要哭,屁大点事就哭哭唧唧的!不晓得去追回来吗!丢人!”
他越是打我,我越哭得厉害。醒来的时候,梁燕就在我身边。
我把他弄丢了的惊恐还未安定,一时没回过神,只张开眼就看见他。梁燕白白一张面皮,看着我带点笑意,闻声细气地说:“你醒啦。”
“你一定是世上最温柔的女人。”
“我不是女人。”
“我师父说了,女人何必真是女人?”
梁燕便笑起来:“什么歪理,才不同你胡扯。”
很多年之后,我告诉梁燕,我第一次见就钟情他,千真万确。他也是这么笑的:“女流氓,你那叫见色起意。”
我看着他,我觉得但凡我在世上活着一天,就一天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嫁给别人。
那时我还年纪轻,并不懂得人生无常,江湖险恶。梁燕答应了替我打刀,我每日上山去拜访他,便已经觉得这是极好的日子了。
遇到了梁燕,从此我便有了耻辱心。我生怕梁燕知道我诨名是末小八,听着哪里像是个可以名扬天下的少侠,酒馆里打杂的店小二还差不多。
有天我从山下揣了香囊给他带上去,他却唤我:“小末,这太俗了。”
细问了他我才知道,师父日前给他修书,开头就是“愚徒末小八不日登门造访……”
啧,这老匹夫!
原来梁燕早就知道了我的诨名。我备受打击,觉得实在好没面子,从此只想在其他地方出出风头,好让梁燕高看我一眼。
于是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心气,我对梁燕保证,他替我打了刀,我以后一定带着这把刀游历江湖遍访名医。我对他认真道:“我会想办法医好你的脚。”
梁燕只是摇头,苦涩地笑。
其实已经不想写这个故事了,所以把存稿放出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