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柔堆砌的群山

      从安道尔坐车翻越比利牛斯山脉,回巴塞罗那去,四个小时如嚼橄榄,口舌无物却已尝到微苦。这干涩的南国的群山,似是满结了橄榄而无花树,露出让人挠痒的一两块褐色山石,像是四十度的酷晒下干燥暴起的死皮。

      漫长的山路绵延无穷已,像是一片空空中想要划上山峦的小船。我半睡半醒,眯着眼看见前面座位靠椅中间缝隙里,露出男生只有四分之一的侧脸,刚刚好一只左眼。

      窗外群山闪现,夹杂在靠椅中间的隙缝里,他的睫毛同样连绵闪烁,色浅而纤长。戴着黑口罩便只能看清半张脸,帽檐又压得低低,似乎是向内生长的一般,站在了柔钝含混的性别界限之间,凌厉又阴柔。我想这真是傲慢的privilege啊,生在这水草丰茂的土地尚不罢休,还要生长出如此秀致精巧的模样来。长年以来,我始终将自己划分在欧洲文化的边缘,自知始终不过是暂居此处的异乡客,于是习惯性地想着,这样的人和往常一样,终究是不会和我产生半分牵连的。

      从很早之前我便略有些怯于面对沉默骄傲的男生,没有理由地让我想起《堀与宫村》里的宫村,这样的阴沉于我而言却是一种太过于灼热的耀眼,独有一份不容人置喙的孤独,被糅成模糊一团,像糯米纸上结的一层薄米霜,让人看不清晰。他的帽沿上坠满了穿刺吊环,若不开口,我会以为他是在日本生活过、喜欢黑色原宿风穿搭的混血儿。

       就是这样涣散地略带消极地出神,突然之间,他转过身来,小心翼翼从夹缝里向我递过来一张明信片:Hola!: ) Hablas español?  (你好!你会说西班牙语吗?)



      我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只能讲一点点西班牙语,但可以说英语和法语,他笑起来,说他刚好只能说一点点英语,于是问我能不能坐到我身边。

      四个小时便如此一点点消磨啃噬,他慢慢讲起自己的出身和血缘。他本是玻利维亚人,来到巴塞罗那已经十年,今天同样是第一次来到安道尔。而我告诉他我住在巴黎,在西班牙已经流浪了一个月,从北到南,桑坦德一路走到马德里,巴塞是我来到的第八个城市。今天是我在西班牙的最后一天,明天早上我将飞去雅典。

      车逐渐驶向海边的平原,群山中间或闪现出原野,如同电影中一两抹惊掠的快镜头。我想起一个月前,我也是这样独自旅行,坐火车穿过法国腹地中央平原,千野草场尽是伏卧的牛羊。丁达尔光在云间松松地筛落下来。

      他对我说,今天在安道尔的街道上,我看见过你,认出你很多次。

      我有些吃惊,因为我从没有任何印象在街上见过他。为什么会注意到我呢,我问,是不是因为我的衣服很奇怪?我解释道,出发之前我听说安道尔很冷,即使夏天也会暴雪,所以整座城市只有我穿了长袖毛衣。

      不是的。我相信每天穿的衣服反映了一些无法解释的内在,他笑起来,你今天穿了蓝色,和我的裤子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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